李西闽：“丘大炮”

其实“丘大炮”对姑姑还是蛮不错的，什么都顺着她。

“丘大炮”是我的姑丈。在我童年的记忆里，他总是和我姑姑打架。有个深夜，姑姑披头散发跑到我家，哭诉被“丘大炮”打了。我父亲和叔叔气坏了，连夜带着人走十几里路，到姑姑家所在的那个村庄，找“丘大炮”算账。那年我七岁，也跟着去了。结果看到“丘大炮”躺在床上，哼哼唧唧的，他被姑姑打破了头，头上缠着纱布。见到我父亲和叔叔，“丘大炮”嚎啕大哭，边哭边控诉姑姑的暴行。父亲和叔叔都是良善之人，面面相觑，安慰了他一会儿，只好回家。其实“丘大炮”对姑姑还是蛮不错的，什么都顺着她，姑姑性格刚烈，看不惯他醉酒，他们吵架的原因就是姑丈的醉酒，“丘大炮”又喜欢喝酒。姑姑说过，总有一天，他会死在酒里。“丘大炮”喜欢吹牛，所以老家人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，至于他的真名很少人提及。他经常在镇街的小酒馆里吹牛，身边围着不少人，附和着他，他高兴了就买酒给那些人喝。他的性格豪放，是个出手大方的人。但是只要姑姑出现在酒馆门口，他看到姑姑，就老实了，仓皇逃走。

出手大方是因为他会赚钱。河田镇方圆几十里，他也算个名人，有经济头脑，虽然小学没有毕业，却是河田镇第一批致富的人。上世纪70年代末期，他就承包了一个砖厂，那时百废待兴，建房的人多，砖厂十分红火。有钱后的“丘大炮”，说话硬气，喝酒吃肉不在话下，谁有个困难什么的，他也乐意出手相帮，尽管爱吹牛，名声还算不错。每年正月来我家拜年，他给的红包是最丰厚的。他似乎蛮喜欢我，可是我对他怎么也亲热不起来，我对他那满是胡茬的脸，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。

姑姑的话不幸言中。在我离开河田镇后不久，父亲来信说，“丘大炮”因为喝醉酒，回家路上，骑车摔下山崖，下半身瘫痪了。“丘大炮”瘫痪之后，砖厂也无力承包了，收入也没有了，靠姑姑一人撑起了那个家。据说姑姑经常贬损他，他也不恼，笑嘻嘻地和她讲鬼话。离开河田镇第一次回老家探亲，我去看望他。姑姑说，他是没用之人了。他还是满脸胡茬，脸色白得瘆人，眼中跳跃着一丝火苗。我的到来，让他蛮开心的，不停和我说话，讲他当年开砖厂的故事。姑姑在一边说，他就喜欢瞎吹。因为“丘大炮”瘫痪，表弟金才初中没有读完就辍学了，他传续了父亲的基因，小小年纪就跟人到石家庄去做调料生意，生意做得很好，后来把弟弟妹妹也带出去做生意了。

“丘大炮”后来郁郁寡欢而死。我记着他和我说过的那句话:“如果那天不喝酒，就不会摔成残废，还会赚很多钱。”我想说，这就是你的命运，但我没有说出口。姑姑一直勤勤恳恳，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了，还把自己种的菜挑到镇街上去买。有时回老家，我会提及“丘大炮”，姑姑笑着说，我不晓得当初怎么会嫁给他。